高官官邸鄰近台北故宮,是一棟棟別墅。離大馬路不遠。
大馬路上有燈,別墅區內也有燈,都是為了維安與辨識攝像頭而設的冷白燈。
唯獨前方的河面上,以及其他相鄰區域,還有渡橋中段,無一盞照明。這是做了「靜區管理」,防止非授權人員輕易接近,還設置了紅外線偵測。
車庫門緩緩升起,機械制動的金屬摩擦聲,嘰嘎嘰嘎磨著耳膜。
他眼角斜了車邊一眼,語氣不高,像是自言自語:「怎麼沒聽到Cuggi的聲音?」
沈秘書回答:「可能是黃副介紹的馴犬師,上週開始訓練,今日終於見效了。」
趙如一冷哼一聲,沒再講話。
那狗是陳協的女兒送給他兒子的生日禮物。但兒子一個月有半個月不著家,根本沒管。狗從頭到尾沒見過幾次人,餓了就叫、看到誰都吠,吠得像發瘋。
他早想處理掉,偏偏那狗是陳協的女兒親手挑的──扔不得,打不得,只好放著氣自己。
車滑進主屋車庫,鐵門緩緩關起,冷光從車尾掃過白牆。
門還沒全關,秘書已經低聲報告:「晨少……今天上午,酒後駕車,撞上一位重機騎士,到院前死亡。」
趙如一沒立刻反應,只是皺起眉,揉了揉太陽穴。
走進屋內,玄關燈自動亮起。老李穿著男式圍裙,一跛一拐,還是快步走來,半跪替他換鞋。沈秘書接著將手上公事包遞給老李。
老李明顯且小聲地問沈秘:「那件事情……說了嗎?」
沈秘:「說了。」
「說了就好、說了就好……」老李接過包,照慣例跟在趙如一後頭,要把包放進書房。
經過餐廳時,趙如一的母親已經坐在餐桌邊等,夜深,只留一盞落地立燈,昏黃燈光落在她臉上,一半清楚,一半模糊。
桌上電磁爐小火煨著羊肉湯,湯面泛著細細的油花,熱氣裹著淡淡的羶香與中藥味,一陣一陣地冒出來。
老太太一邊舀湯,一邊說:「你回來就好。外頭事兒那麼多,晨兒又還小,難免……」
「他都二十七了,還小?」趙如一嗓音低啞,語氣帶怒:「我從天府基地那邊好不容易把他弄回來,叫他在台灣避風頭。他倒好,到這裡又找那些不男不女的混一起,開什麼車?喝什麼酒?」
老李在旁低聲補了一句:「這次車主就是他那群……那群朋友的。」
趙如一重重一拍桌邊:「那簡單,跟上次一樣,讓車主去頂。反正那小畜生的指紋沒留在資料庫裡,就說車上查到的指紋是別人,結案!」
他氣得手指都抖了,坐下,撈起桌邊養胃的中藥藥盒,倒出兩顆膠囊,就著一大口湯吞下去。
羊肉湯是家裡的老配方:當歸、黃耆、枸杞,燉得清清的。他喝了十幾年,一直記得那溫潤滋養,苦裡回甘。但今晚這一口下去,舌根卻莫名泛起一股怪味,像是腥膻裡混了點苦澀,眼眶跟著一熱。
他以為那是羊肉的膩味,卻又帶著說不出的黏稠和濃重。這股味道,在口腔裡徘徊不去,像是舌頭本能地抗拒。腦中浮現——雪地裡、柴房旁,有雙手凍得發紫,顫著端一碗熱湯過來,細聲說:「喝吧……阿媽不餓。」
他眉一蹙,正欲壓下這股錯覺,眼角忽地掃到——
「咳!」
猛嗆一聲,連著咳了幾下,整張臉漲紅。
他母親正看著他,但左半邊臉完全不是她的膚色——陰沉、藍紫、歪著嘴角、眼白泛灰、黑瞳仁混濁,咕嚕咕嚕地轉著,窺視著這方天地。
趙如一的手發抖,杯子差點沒握住。
老李趕忙上來拍背,老太太伸手把湯碗接過去,溫聲說:「喝慢點、喝慢點,又沒人跟你搶。」
那右半張臉——眉眼安穩、語氣和藹,分毫不覺異樣。
他愣了兩秒,視線掃過老李。老李表情如常,只是站在旁邊,一臉關心地看著他。
「沒事。」他低聲說:「可能是我……太累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