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幕:狗子

過了幾天,趙如一推開秘書室的門,把一份資料夾甩到沈秘書桌上:「你幹什麼吃的?市警局都能查到趙晨在萬華的影像,你怎麼什麼都沒有?養你不如養條狗!」

沈秘書推了推眼鏡,臉色沒什麼變化,只是語氣比水還淡:「晨少因為喝酒打女人,兩天前被萬華街道辦扣留。最後一條紀錄,是人進了那個門,後來——就沒了。」

趙如一如往常般皺眉:「那蠢蛋以前都把我的名字抬出來,這次學硬氣了?他要強幾天?」

「那是可查到的最後紀錄,如今已經人去樓空。」

「怎麼可能?萬華街道辦連個人都看不住?天眼佈了八年,是佈給鬼看的嗎?」

沈秘書面無表情,繼續報告:「說到狗,府上失蹤的Cuggi,是被老李燉了。您早先曾為了陳協的事情說了句氣話:『憑什麼他的狗就不能吃不能殺?他們都是我的狗,都任我宰割,老子明天就要吃狗肉湯,還要特別黑的那一隻。』這些話老李聽見,以為您要吃那狗子,就宰了。」

趙如一震怒,抄起桌上的茶杯砸向秘書:「那是我兒子的狗!那他媽是我家的狗!老李怎麼沒再問過我!那是……趙家的……狗……」趙如一聲音低下來,想起某些事情:「萬華……」語調如墜寒冰:「那不是……低端人口重點淨化區?」

「是的。」沈秘書不躲不閃,西裝外套濕了一大片。他抬頭,目光與趙如一對視:「當年您剛來台灣時,首先推動這個區域的人口再分類管理,整治成效有目共睹。」

趙如一腦子裡「嗡」地一下,所有陳年往事湧了上來——當年他是怎麼教下屬把社會邊角料扣押驗血、送去資料庫,再製造腦死、活摘器官,每一道流程,都是他親手訂下——

「低端人口不是社會問題,是資源配置問題。

「無固定居所、無工作記錄、無社會功能的三無人員,應納入健康數據快速篩查機制,實現社會治安與醫療資源的雙重治理。

「能配對的就配,不能配的就歸檔、淘汰。低端人口不是包袱,是資源池。」

這些話,他曾經一字一句、信誓旦旦地在會議上講過。

他試圖抓住最後一絲希望:「可是他是我兒子,能查得到的……」

沈秘書語氣淡得像是抄報表:「前兩次為了幫他推掉車禍肇事責任,您交代把趙晨的指紋移出資料庫。」

「那是我的兒子!」這聲怒吼卻又低沉無力,像一塊溼木頭,丟進火裡只冒出一點煙。

「砰!」秘書室的門被推開,女秘書慌張道:「不好了!」

趙如一回頭就吼:「什麼天大的破事讓妳……」

「紀委的車在樓下,兩三台啊!」

趙如一臉色稍霽,語氣和緩了許多:「有什麼好大驚小怪,北市紀委……」

「不是北市紀委,是中央來的!」女秘書大喊,打斷趙如一的話。

趙如一也有點不安起來,紀律檢查委員會,是隸屬於中國共產黨內部的紀律檢查機關,專司調查黨內紀律,好比明朝東廠。

沈秘書把自己濕漉漉的西裝整了整,語氣有些輕快,甚至壓不住嘴角微微上揚:「是中央紀委,他們說,要請您去喝個茶,聊聊03年新疆人口普查時的那份名單……您應該還記得吧?」

趙如一才注意到:沈秘書口氣為何那麼輕鬆,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好戲?

難不成……沈秘書已經知道什麼?比如知道他兒子死了?知道──如果他趙如一知道兒子死了,一定會做出反應。所以趕在他反應之前,照他教過的:先把事情壓下來,向上呈報,維持體制安穩。

「小沈……沈秘,你告訴我,我兒子是不是……」

「趙先生,紀委的車在樓下了,如有什麼冤屈,黨一定會給您公道。」。

這語氣,平靜得像是在宣判。

趙如一驀然明白——不是秘書變了,而是他的地位變了。

他親手教會每個人如何處理麻煩,如今輪到他成了麻煩。

所有人都只忠於體制,沒人再忠於他。

他閉上眼,顫抖著,血液上衝,滿頭通紅,但卻冷汗齊流,落下一滴淚,只問:「我兒子……在誰身體裡?」

「趙先生,個人情緒不宜凌駕於國家戰略之上。」